玩笑(1 / 15)
卧房内与室外是两重天,在寒冬腊月什么不做,都能出一身汗。
看到来人沿着脸廓滴落的汗珠,谢兰玉才意识到是自己屋内的炭火太旺。
谁叫谢大公子体虚畏寒,生来是具死人骨头,谅掘地三尺也找不到这么新鲜的冻尸。殃及一屋的花草干热得一天要多浇几回水。
府内整一冬天的炭约莫都在他这里了。谢兰玉感到汗颜,却也无法。
“十七,你热的话,自行将正中的那盆炭火扑灭。”谢兰玉瞧他半会儿便汗湿了前后襟。可能是少年人火气旺盛,十七穿得也很单薄。谢兰玉以己度人道,“近日天寒,你还是多穿点衣物好。”
谢兰玉欲下榻只能假人之手,甚是麻烦。所以待客之道只能将就着来。
“嗯。”十七不善言辞,也不常与人相处。十多岁的少年抱剑而立,乍一登堂入室,在顶上待了半天,也没有这般局促。
“姐姐命我来,是有东西给公子。”
十七是颜灵捡的,念他不通人情,一窍通的武学,机缘巧合一直将人带在身边当弟弟养大。
少年从怀中取出一副护膝,里一层是狐狸毛,外一层蜀锦纳绣一只半睡半醒的狐狸,神态自得。
周饰云纹,点缀花卉纹,用红丝线钉片金作边缘装饰。
“灵儿…还好吗?”谢兰玉最想问的,并没有说出口。抚着护膝上的刺绣,那狐狸灵气逼人的眼睛,又媚又天真,独见绣工精妙。
“挺好的。”
“好好看着她…别再乱来了。”谢兰玉神色略不自然,乱来的本事最后看来,他们不分上下。毕竟境遇凄惨地断了腿的人现下是他。
“嗯。”
又是良久的沉默。谢兰玉看他不急着走,又挠着脑袋,知道他还有话要说,便耐心等着他想起。
颜灵的女工活不大能入眼,这副护膝显然是找人做的。女孩家的心思到底细腻,也更敏感、别扭。谢兰玉已经捅过马蜂窝了,与其多说多错,不如什么也不做。
“对了,姐姐还有话带给公子。公子少与颜嵩明走近,照顾好自己,她过段时间再跟你算账,可别翘过去了。”
……
十七没有去灭炭火,盯着桌上的白釉执壶,最后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。谢兰玉没来得及提醒他,他一口气,含着滚烫的茶水喝下,差点没再次跳上房梁。
谢兰玉伸手要叫来仆从招呼。没等谢兰玉唤来仆从端上温茶,十七就翻窗走了。一阵疾风带过,掀翻了一盆套拉着茎叶的兰草。
旋即入室的还有一支箭。
正中床头,竟方便谢兰玉伸手取下。
箭尾钉的一张字条:明日亥时,老地方。
自元帝病重,六皇子监国,各位皇子的明争暗斗已不屑于掩饰。
兵部侍郎颜嵩明是六皇子一派,而萧家是九皇子的母族,另有支持废太子的旧臣。陈朝内有财政困难、军事痼疾和恶性党争,外有南北外敌困扰。历经太宗建陈朝,百年的重文举商,迎来永元盛世,可不到十年的盛世已初现衰败。
谢家乃是百年世家,祖上乃名士,出过几任宰相,也有女嫁入皇室。只是盛极必衰,皇上有意打击世家的权势,谢家爷自然未能避免,门,值得玩味。
萧洵进屋时,制止了下人的通传。登堂入室简直称得上如入自家,俗称不见外不要脸。
他推门而入时,刚好撞见谢兰玉因梦魇而从床上摔下来。
谢兰玉里衣敞开,想来是在地上挣扎了一番。发丝凌乱,几捋发,胡乱贴在脸上。墨发,玉面,实在好看。
谢大公子抬头一瞬,这人愣是一愣。
谢兰玉顶着一张俊美无双的脸,仰面一对桃花眼似含了早雾,初春时节锁着凉意。
他目光定定,但视野之内并没在看什么,虚无没个着落,单蹙眉间。额发飞于前,那缕摸不透的情绪转而化作剔透清露,像是心有困惑。形容眉眼如墨,不够贴切,比裂冰碎玉,多出一股韧劲。
谢兰玉噩梦惊醒,因着这几日胃口不佳,犯了老毛病,醒来后视线所及看不清物。
清瘦身形以半卧伏的姿态落在榻前,散发顺势垂在一侧,半遮住胸口,把莹白的后颈暴露在外。里衣透出明晰的蝴蝶骨,被手臂牵着耸起,弯曲的弧度观赏极佳。
从后颈至足,曲连的线条,当真勾魂,让人想碰又觉得辱了这画。饶是侯爷这样阅美人无数的纨绔,这一幕也看痴了。
而屁股落地的谢姓残废足足看了他半刻钟,原以为他会来帮自己,但这人似乎有意看他为难。
萧洵木着脸站于一旁,一脚跨过了门槛,却要进不进。
谢兰玉休息片刻,又故技重施。欲借着榻前的横木,靠着双臂的力量带离不遂的下半身。且不说谢大公子拖着病体,这床榻对于一个断腿来说,高度成迷。一次两次失败了,他又挪了个位置换了姿势,试图找到一个刁钻的角度成功坐上床,不叫人继续看笑话。
此时的谢兰玉像只瘫了后肢的猫,娇弱可爱。这人耐心极好,是等不到看他发躁了。
有句话道,识时务者为俊杰。
谢兰玉急喘着,好声道,“帮个忙吧。”
想着一只炸毛的瘫猫,萧洵嘴唇勾起,走近,打着腿弯,把谢兰玉横抱起。
低头瞧着怀中之人,睫毛纤长浓密,完全遮住了,看不到眸光。
萧洵心道,这人究竟怎么长的,身体比温香软玉的女子还娇柔,喂了那么多药,从小到大也没个长进。
谢兰玉因在地上滚爬惹出了薄汗,萧洵稍一俯身便闻见那股淡淡的清苦中散着很好闻的香气。当下他若问个男子,探究所用的熏香的轻佻行为,亦是玩物丧志。听他亲卫打探来的,谢兰玉只用府内制香,调制方法颇为繁琐。
真是个难伺候的。心思多绕了一环,轻易就勾起了旧事。
谢兰玉眼神不好是打娘胎里就有。说是先天不足,他睡不好吃不好,就是个半瞎。惯常是一只眼有毛病,不过平常是靠双眼视物,一旦两眼不同步,视野受限,走路就容易摔。
不巧的是,萧洵偏能赶上他出糗的时候。见这位如风如月的小公子平地摔,毫不稀奇。
他有回留堂久了,夜里过桥,差点路偏到河里。还是萧洵给他指的路。
谢兰玉看着清明,实则眼大无物,几步一磕,萧洵只好牵着他送他回家。
不相熟的二人一路没话说。将至谢府,谢兰玉向他解释道,“我夜里看不清东西,多谢萧兄。”由着不高的身量作端正之仪,长他几岁的萧兄觉得好笑。
那会也才十多岁吧…
“怎么睡觉还打滚呢?谢公子。”萧洵打趣他,把谢公子念出了不一样的滋味。萧洵一笑,唇角上扬的弧度就更加明显,虽说有感染力,但也是分人的。见过刽子手笑吗?那感觉可不就凉飕飕的,仿佛是提刀开口送你含笑九泉。
谢兰玉一时语塞。他也不常见定北侯笑,大概也觉得新奇。转动着灵动的眼珠子,也不说话。
被人抱多了,谢兰玉亦能神情自若。且对于被萧洵看到方才窘态,他也不尴尬。
萧洵将将把谢兰玉放榻上,仆从们服侍他穿衣起身。轮到整理长衣时,借力虚空点地站立,谢兰玉被长盛搂着腰。
楚王好细腰。见多识广的定北侯也品出了味。
萧洵本坐着喝茶,什么也不说。看着看着,这茶喝得意乱心烦。
怎么堂堂谢府,照顾个人还不利索?萧洵看了一眼那边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