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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照安听见门又响了,脚步声很轻,慢慢趋近。她不由得拽紧面前挂着的衣服——她坐在衣柜里。
王照安越来越相信有鬼魂存在,但她想象中的鬼魂也是有体积的,只要她躲在尽量小的空间里,身边挤得满满当当,情况就相对安全。她从另一个衣橱取下挂着的衣服,摸黑走到衣柜前面,把它们添进去,挂得很密实。然后她坐到衣柜里,两扇柜门一关,又摘下几件衣服团着迭着放在隔板空余的地方,觉得好受多了。
柜门拉开,王照安拿手挡了挡眼睛。
几件衣服溢出来,周广陵拨开挂着的衣服,被一双肿眼睛瞪着。他把她怀里抱着的一团衣服拿走放一边,然后把秦山送来的纸袋递过去。
当时秦山顾着王照安的面子,只说送衣服过来,袋子放在门口就走了。而王照安在他敲门时刚躲进衣柜,不想再穿过黑暗走到门口,所以就近穿了迭在抽屉里的一套。
周广陵的睡衣穿她身上宽松得像低胸似的。她解开睡衣脱掉,放下卷到大腿的裤筒,把裤子也脱了,光溜溜地站在周广陵面前。
王照安身上颜色不均匀,胳膊一晒就黑,腿是晒了还能白回来。腿白,膝盖上的两团印子更红。周广陵盯着看,王照安以为他视线往下在看她脚边的睡裤,脚尖踩着睡裤拨远了。
自己的脏东西弄到自己的衣服上,嫌弃什么。这话说在她心里。
她拿过纸袋子走了,走到衣帽间门口,她伸手去扭门把手,顺便看似无意地把挂着的领带扒拉了下来。领带原先不在这。周广陵以为她妄想使什么招数让他打不开门,暗自嘲笑了嘲笑她。他不知道王照安在进衣柜躲鬼之前先动真格寻了回死。
王照安对胎字过敏,周广陵说堕胎,她就感觉他留在她里面的不是黏黏糊糊的液体,是小蛇,铆着劲往深处钻,钻够了就团起来找个地方窝着,苍耳似的扒在她肉里。
不想还好,她一想,小腹立马一抽一抽的,那团小蛇唰唰地冒出手脚,恨不得马上从它刚才钻进去的地方出来,落地,颠颠晃晃地跑。
堕胎是合法,可是万一不合周广陵的想法呢,丁娇说过,他是预备要孩子的。男人在造孩子的事上代价太低廉,爽着爽着顺便就把种播了,不需要他足蒸暑土气、背灼炎天光,十个月之后长熟了,请人拿镰刀来地里割就行。有便宜不占王八蛋。
王照安不想养周广陵的孩子,也不想让周广陵养她的孩子。想到这两个孩子可能成为一个人,又想到于英和周彩练下场,她瘫坐到地上。在周广陵手里,这两种下场对她来说应该叫造化。
手边有一条领带,于是她把领带两端打结,做成索套挂在门把手上,脖子伸进去,然后跪下。
于英即将继承遗产,周广陵也很尊重她;许家宁有家里保护,而且该雇保镖雇保镖,她提醒过了。以后自求多福吧。如果真的连坐,也不该怪她,应该怪周广陵。王照安把身子前倾,重量通过脖子压在领带上。她感觉到脖子一跳一跳的,脸上慢慢腾上热气。
王照安哭了。
她有时候对自己很严厉,但在生死上却没底线地宽松。憋气憋得难受,身体就不再往前压了,实在没办法把自己活活憋死。
王照安出了衣帽间,本来是要到副卧去的。她急需洗个澡。
副卧空空荡荡,不说床和桌子之类的没有,墙柜拆了,连窗帘和窗帘杆都拆了。
两年多,只有负责清洁的人会开门打扫,周广陵从来不进来。他站在王照安身后,看着墙上的空洞,想起房间里曾经的样子,将愣在门口的王照安一把推了进去。
王照安进浴室好好洗了洗,然后放了一浴缸的水,把自己没进去,又试着憋气,依旧失败。然后她开始劝自己,兴许哪天她也像于英一样犯一场抑郁症,绝望尽头就是勇气。
王照安拿出秦山送过来的衣服,还是夜场女孩们工作时的标配睡裙。衣服大了两号,腰松裙长,穿着不一定好看,但是舒服。她把衣服一抖,掉了个小东西出来,是个剪过的药板,里面有一粒药。
难怪袋子沉沉的,王照安还纳闷为什么里面放了一小瓶水。她把药咽下去,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衣服,又看了看四个角都剪成弧形的小药板:是秦山细心,还是周广陵不让她自杀。想了半天,应该是秦山细心。否则周广陵为什么联系工地的渣土车去追车,为什么要一直逼她呢。
副卧没有坐的地方,周广陵让王照安到沙发坐着,看着架势是正正经经地要和她谈谈。他还想着,说不定王照安冷静了,怕了,就能退一步。可王照安直接说:“我真的不会找个跟我爸一样的人。”
“你可太客气了!”周广陵气得狞笑,伸手就拧住她的脸颊肉咬牙说道,“叫声‘爸爸’给我听听?”
王照安脸色灰白,中间一秒钟不见得是用来思考,总之在第二秒钟,一巴掌已经朝周广陵脸上猛抽了过去。周广陵攥住她的手腕,咬了咬嘴角内侧的肉,咂出了点腥味。他冷森森地瞄着她,上下拨弄她没有血色的嘴唇,玩了片刻,收回手,少有的开门见山:“不管你还有什么主意,都死心吧。”
“顾志伟和高焘跟叶家虽然不对付,但利益关联越来越紧。就算你找他们,贺端然死了,王宽正也死了,没人再搭理你了。”
“事不过叁,明白吗。”周广陵看她面无表情,一动不动,说,“你要是真想出去吃吃苦,告诉我,我给你找个一次五十块、每天接不到十个客人就要挨打的地方。那就什么人都有了,脏的臭的,吸毒的带病的,都有。”
周广陵让王照安想想现状,说完让她到主卧睡去,然后叫人送自己回了锦山麓。
王照安梦到周广陵,他说,敢走出去就敲断你的腿,敢爬出去就砍断你的手。一晚睡得不踏实,但这已经是将来一段时间里相当酣沉的安稳觉。
周广陵第二天晚上回来,问王照安想通没有,她只摇头不说话。他找出两床被子和一张薄毯往副卧地上一扔,把王照安关了进去。没有家具的房间看着更高更宽,王照安坐在地上,觉得这里比原来更像笼子了。
她的待遇也大不如前。保姆过来重操旧业,但这次不再仔细照顾饮食。牛奶,面包,煮蛋,还有一些青菜和水果,这些食物一天只送来一次。起初王照安不知道,把东西吃完以后一直饿到了晚上。房间里没有表,好在她看到江对岸有座历史不短的楼,楼顶四面有钟。她很快知道看着钟的时间,把东西分开来吃。分量给的正常,可是太清淡,加上有限制,王照安就总觉得不够。
周广陵晚上才会过来,有应酬没应酬都是十点半。只要周广陵回来,她就可以出房间走动走动。等第二天周广陵出门的时候,副卧再重新反锁。
王照安自从觉得有点被周广陵“知己知彼”以后就不太想和他说话了,防止他把真话假话分别过滤出来,百战不殆。
头几个晚上,周广陵只打开门在门口站上片刻,她不理他,兀自在两层被子上或躺或坐。他也不说什么,只是再把门关上。过几天他又来,她还是老样子。
不过慢慢的,王照安在九点左右就开始对着大钟愣神,一直愣到十点半。
这天她听到他在外面和保姆说话,但人却没到房间来。她盯着门看了很久,才看到门缝开启,又背过身去。
周广陵声音低低的:“王照安,你再也不和我说话了是吗?”脚步声踱到背后的时候躲也来不及了,他掐着她的脖子,阻得她眼里含泪才放开。他拇指轻轻摸了摸她的眉毛,出去了一会儿,再进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托盘,里面是几样小点心和一杯芒果汁。